【无恙】
崇明年。赵朝始帝赵观沧践极因其迩安远至,更有不讳之朝美称,故有年号崇明。这就是这样一位尧鼓舜木的帝王却犯了他最不该犯的错——予敌喘息。他将自己的胞弟封作赵侯王养在宫中,因而这个至圣至善的君主同他的伟业共存十余年。崇明十年,宰相柳晋之府火光冲天,木头作的房子刮刮杂杂地烧着皇宫之中人臣花天酒地,宫外的火燎将至,焮天烁地。空中的烟花璀璨夺目,光辉灿烂,观赏之人目不暇接。那日的贤妃册封大典,举国欢庆。
翌日,贤妃柳诩若柳晋女妹不辞而别,她带着自己的侄子柳既白不误片刻赶往前线。先帝一病不起,龙体欠安。天下大旱,赵国位于大陆东北方,太簇至杪夏气候热烈如火炉,夷则至岁杪严寒如冰窖,四十之季各不相同。那是正为杪夏,大赵皇宫正南方的长安城所处地势为赵国最低,温度自是只高不低的。朝俞之年史书记载:崇明盛世乱于一场大火。十年,宰相府大火,生还者仅为一七岁孩童;朝俞辰月,长安城城东大火弥漫,仅两日便沦为人间炼狱。事后也仅有两月回复往日生机。
柳既白在那日嫌弃府中过于无聊便出门瞎逛恰躲过一劫。当日柳晋宴请同僚,府中上下各人皆有事可做,唯独柳既白。故而以一七岁的孩童之身世存于史,而非柳晋独子。史官写史讲真事,询旧人,只前因又闻其果。俗语便讲柳既白不得宠爱。就连其母名讳陈桐梦雨也是他溜进父亲书房中见得。他一人出门无人在意,柳晋与政友相谈,赵观沧坐于龙椅饮酒。“嘭,嘭,嘭······”无数声烟花响起意图盖过府中几百口人的惨叫。许是上天也看不下去,抑或是碰巧,空中下起瓢泼大雨,将抬出府中人尸身冲洗得干干净净。柳既白混在人群当中看着。确实很难想象,一个孩童,怎受得了如此大事。然转念一想,又得以解答:柳既白不被重视,其父混迹于朝堂无心顾及府上,其母自出生也未曾见过,唯一念想便是柳晋书房之中的一幅字画,被他看到发现时还让管家狠狠训斥一番。这么看来,也是难怪。柳诩若拉走了不知悲喜的柳既白。
“姑姑,我们要去哪儿?"柳既白停住问。柳诩若一顿,转过身轻抚他的脸庞:”南意,要不要跟姑姑去军营呀?”女人笑得很甜很温柔,全然没了她看尸体时的凌厉。
“好呀好呀。”柳既白笑道,一如往日他应答柳诩若一般。
史书所载:崇明十年,皇帝崩殂之际见宫妃于榻前。复贤妃原职——护城将军。有注道:此乃鹜崇帝唯一判对之务。又有一史学者注言以道贤妃:幼时随父军中习武,十岁时送入京都,十四岁时以才女之名名满天下,十六时提亲之人络绎不绝。那时的宰相府才是盛世的支柱。
柳诩若携柳既白出城之际,赵侯王起兵夺权,各地纷纷陷入战局。赵潮量将病入膏肓的先帝踢下龙椅,夺其权,窃其业,意图掩盖自己草包之实。可事实就是事实。大赵往于大陆东北之外。西有瀛,南有殷,以北和东又为大海,疆域起先为四洲之最。然赵观沧崩殂,赵潮量当帝,前方韩军踊跃,朝未退代未换,前方多数城池皆已攻陷。一时之间,大国动荡。出城之时正巧赶上了流民入城领灾粮。柳诩若心急前线,柳既白刚出世太过好奇。他们手牵着手走着,人流一大,风一急,人便散了。无他,只得先赶往前线。柳诩若见寻人如大海捞针,心一横便加急赶往前方,临走之际还托当地县首以寻之。
崇明十年六月,柳既白窝在城东的墙角,定定地望着被野狗抢去的发霉物。“还······还给我!”说罢,骨瘦如柴的手指去抓另一支树枝向野狗劈去却被那狗骨硬生生给扛了下来。
太弱了,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就连狗也不愿多看他一眼,而在它的眼中,他远远不及一团发了霉的不知物。
野狗刚张开嘴,一个石子便精准打击它的眼部使其退出好远。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竟是名年尚幼的少年郎。“没事儿吧。”那人跑了过来问,一说丹凤眼看不出太大情绪波动,浅棕色的眸子柳既白怎么看都不像是赵人。还未回答他的问题他便提前开口:“你是谁呀?”柳既白在看到狗飞出去后早就怕得缩在角落。此刻抬眼望去,他正在用胳膊挽着双腿,像是一只无害的羊羔蜷在阴影一动不动。
“喂,不是吧,就这你就害怕了?你的家人现在何处?”少年一阵失笑。见柳既白不语他便又说:“在下李樽羽,城东一户商贾人家,敢问你是哪位啊?”一阵轻笑,李樽羽走至柳既白身前。一阵热风起,刮乱了少年的发髻,吹断了眼前的荣景。他们四目相对。
“喂喂喂,不是吧,问甚甚不会,要答答不出倒也罢了,男孩子哭作甚?!”看着眼泪夺眶而出的柳既白李樽羽略显慌张。稍过一阵,实是担不住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这才停止踱步。“够了!老子六岁就不哭了,就你,十岁有了吧,你也长大了,真是有够烦人的,我看啊,就是因为这个你父母才丢下你的吧!”李樽羽大声呼喊。无法,实是太过吵闹。果真不一会儿柳既白便停止了哭泣,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用哭哑的嗓子艰难开口:“原来是嫌弃我太吵才令父亲困于大火之中,姑姑才会放开我的手。”听此李樽羽也算是明了个大概:“傻小子。今年多大,何许人家?”他的气消了一大半儿,便坐在他的旁边玩起了石子儿。柳既白开口:“名字爹爹还未告诉过我,不过姑姑叫我南意。”听此,柳既白托腮思索好一阵:“'残雨断垣,莫须臾,空既白‘,叫既白好了。你那名字像是女孩子的,不太适合你。”说罢又仔细端详起了柳既白的脸: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眼睛又大。“叫南意也并无道理。这样吧,我长你一些,先可叫我李大哥,明白吗既白弟弟。”李樽羽一脸坏笑,而柳既白却又发问:“我已过了十岁,不再是小孩儿,李大哥到底是谁?”一阵稚嫩的声音却使李遵羽有些惊奇,随后挺起腰身:“问这作甚?”柳既白不语,他们之间只是定定望着。
“那我问你,你可知你母亲身在何处?不知道吧。”李樽羽笑道。“人总是会回答想回答而又能回答的问题,你还小,所以有些事别问,知道么既白弟弟。”说完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得柳既白一人在此观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走起路来像一株摇摇欲坠的参树,并非衣衫单薄,而是那种藏于骨子中的虚弱。雪白的衣襟一阵狂飞一阵急速下坠,有时又飘飘欲起。挺直的身板再坚韧又不知能抵得住几时这刺骨挖髓的风刃?
“李大哥,这就来了。”柳既白望着熟悉的路口不免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到达门口,迫不及待推门而入。都道冬日寒风最是冷人心,谁知暗夜中的更胜?柳既白见人心切,全然不曾注意身后一跟随一路的黑影。